中國漆藝是細膩、溫暖和靜穆的美,獨成一脈藝術體系,呈現(xiàn)中國深邃內(nèi)斂、兼具厚重與華彩的哲學與人文。
我們的祖先采割天然漆樹汁液,用作日用品增固之材,進而加工調(diào)色,進而雕鏤繪磨,進而形成氣質(zhì)各異、花色繁多的家具和工藝品,構成中國漆器之曠世華章。
千年積淀,使得我國髤漆工藝種類成千上百。王世襄先生曾刪繁就簡,將其總結為十四種,分別有“色漆、罩漆、彩繪、描金、螺鈿、百寶嵌”等。“漆之為用也,始于書竹簡,而舜作食器,黑漆之,禹作祭器,黑漆其外,朱畫其內(nèi)”,這一歷史記載,印證了我國是世界上發(fā)現(xiàn)和使用大漆最早的國家。
漆的最初意義在于器用。
漆器在茶道中的運用可以說得上是最為廣泛的了。干泡茶臺、犀皮茶盤等等都是漆之為用的具體表現(xiàn)。匠人們在四季中找尋最合適的時間、溫度、濕度與環(huán)境,一遍又一遍的上漆、打磨、補灰、揩青、推光……成就一件件獨一無二的漆飾文華。
香道中的香盒也是漆器的一大用處。文震亨《長物志》中論香盒則說:“宋剔盒色如珊瑚者為上。古有一劍環(huán)、二花草、三人物之說,又有五色漆胎,刻法深淺,隨妝露色,如紅花綠葉、黃心黑石者次之。”總之,香盒的制作材料要以沒有異味且能常年保持溫潤者為上。
明代《髹飾錄》記載的漆工藝表現(xiàn)技法就達497種。在諸多的髤漆工藝中,剔紅雖屬雕漆之一種,但王世襄先生沒講雕漆,而是直接用了“剔紅”,因為雕漆最主流的便屬剔紅。剔紅妝飾是最絢麗的粉彩,在漆器胎骨上層層髹紅漆,少則八九十道,多則一二百道,到一定厚度后描上畫稿加以雕鏤,最后烘干、磨光,是為剔紅工藝。
剔紅之始在唐,古拙為尚,宋代興起,至元成巔峰,明繼元風,明中葉起至清,漸趨精致纖巧,華彩迸發(fā)。元代剔紅名家楊茂與張成,所制剔紅器,驚為天工,名重海內(nèi),成我國工藝史上的一抹奇艷。
歷史的偶然,讓南宋臨安城一個普通鋪席的名字名垂千古。保存良好的“南宋 花鳥剔紅長箱”靜靜地躺在東京國立博物館里,當年為了放置衣物而制作的長箱被精心保存著。
人們對這個剔紅長箱的評價是——南宋剔紅的標準器。它比之后世的明清剔紅,漆層薄而堅固,保存狀態(tài)也更為完好,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古代日本并沒有外族侵入的影響,也沒有經(jīng)歷巨大的社會震蕩,因此被妥善保存了起來。
元代是剔紅具標志性意義的一個時代。元代剔紅器名匠楊茂與張成,便屬浙江西塘的一張名片。“楊成”者,楊茂與張成合稱,其剔紅作品在日本視同拱璧,凡是學習或從事剔紅制作的人,便都稱作“堆朱楊成”。宋亡后,嘉興西塘漆器進一步發(fā)展,形成“嘉興派”,代表性人物便是楊茂與張成,都以剔紅名滿天下。
元朝雖年祚短暫,但制漆工藝異常發(fā)達。張成增加了髹漆層數(shù),并在打磨工藝上下足苦功,只見線條不見刀痕,顯得十分渾厚。其剔紅題材有山水、人物、花鳥、花卉等,因作品傳世不多,故彌足珍貴。
明初承元風,張成之子張德剛統(tǒng)領果園廠制剔紅,亦是風華絕代,一時紅風蔚然。清代乾隆嗜好剔紅,造辦處的牙雕匠皆成剔紅工,使得乾隆剔紅最精最細最炫也最麗,烘托出繁華盛世的榮光。
人有前半生和后半生之說,套到這件“明永樂 乾隆御題剔紅雕雙鳳蓮花盞托”身上的話,它的前半生隨明清王朝的興衰起伏,近六百年的歲月過去了,其上雕刻的雙鳳和纏枝蓮花依然鮮亮飽滿,只有到處可見的裂紋顯示著它度過了一段不短的歲月——但相比那些動輒千萬年的“老前輩”來說,它還年輕得很,它的后半生才剛開始……
物無貴賤,人有精粗,天下何事不足以成詩,天下何物不足以成美?漆器之制,是亮麗的古風,是厚重篤實的華夏文明,亦是如詩如畫、密意濃情的中國人的生活風尚。